媒体：村民信访前日被送精神病院，湖北一村干部因劳动纠纷被强制送到精神病院

访客 2024-05-23 10:16:21 59273 抢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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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要相信法律……不能违法，这是我反复强调的。”隔着精神科送餐窗口的铁门，李荷永让姐姐李荷云向有资质的机构申请法医鉴定，证明自己没有精神疾病。

李和勇称，在被强行送进精神病院之前，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一年前被诊断出患有躁郁症。

一个多月前，4月19日，湖北省恩施市屯堡乡杨家山村村民李合永被村委会、乡派出所、医院负责人以臀部生疮为由，联合送往当地一家民营医院恩施华龙综合医院精神病房。

他人向李和永提供的诉讼材料

事发前，他和恩施州其他6名村民计划第二天去上访，他们7人都涉及土地等民事诉讼。去年4月，李合永开始辅导其他6人，并帮忙写材料。45岁的李合永小学都没读完，20多岁外出打工时，遇到劳动纠纷，便开始自学法律。

5月20日，澎湃新闻带家人去探望李荷勇时，恩施州华龙综合医院精神科主任马和平称，李荷勇入院的依据是恩施市中心医院去年5月出具的《躁郁症诊断证明》，而当地报道称李荷勇曾威胁殴打村干部。

签署诊断书的恩施市中心医院医师李健称，筛查单是村里上报的，（医生）直接上门诊断。筛查时可以确诊，但需要进一步复查；复查必须在医院进行，需要做相关量表。但对于为何没有进一步复查，其并未做出回应。

李和勇坚称自己没有精神疾病，没有接受过筛查，对诊断证明也不知情。

马和平称，不相信李荷勇有危害他人的危险，并强调，家属若对李荷勇被送进精神病院有不满，应向村委会反映。

澎湃新闻注意到，根据我国《精神卫生法》第三十条规定，精神障碍患者住院治疗属于自愿行为。诊断结论、病情评估表明患者为严重精神障碍患者，并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应当住院治疗：（一）患者已经实施伤害自己或者有伤害自己危险的行为；（二）已经发生危害他人安全的行为，或者有危害他人安全的危险。精神障碍患者有本法第三十条第一款、第二款规定情形的，经其监护人同意，医疗机构应当对患者实施住院治疗；监护人不同意的，医疗机构不得对患者实施住院治疗。监护人应当对居家患者进行看护、管理。精神障碍患者有本法第三十条第二款第二项规定情形，患者或者其监护人对需要住院治疗的诊断结论有异议，不同意患者住院治疗的，可以要求重新诊断、鉴定。

22日晚，杨家山村委会一名村干部回应称，他4月18日到李荷勇家，想为李荷勇母亲进行精神障碍筛查，双方发生争执，但并未采取行动。该村主任称，根据当地筛查规定，如果精神障碍患者出现攻击性行为或发出威胁，就要进行干预，送精神病院治疗。

在计划请愿的前一天，我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5月17日深夜，李荷云睡在武汉市江边走廊的长椅上。她住不起酒店，为了省钱，有时一天只吃一顿饭，甚至翻遍垃圾桶。

一个月前，李荷勇给李荷云打电话，告诉她自己要去上访，让她从巴东县回恩施照顾母亲几天。

李和永家族

视频显示，4月19日下午1点半，多名警察、村干部和恩施华龙总医院精神科主任马和平驾驶一辆警车和一辆商务车来到李荷勇家，提出要带他走。当他去城里治疗臀部的疮时，李荷勇不肯放他走，“我给你买了药，你准备怎么办？”但李荷勇还是答应去治疗。他平静地表示，三小时内就会被送回来，因为他第二天要去山东（编者注：其实他是去上访的）。

同一段视频里，警方称，之前进屋的时候，李和勇正在给屁股上的疮涂药，昨天还在涂药，（疮）还没好，政府就联系了市里的医院，刚给李和勇测了血压，还是有点高。

然而，直到深夜，李鹤勇仍未被送回家，而拨打李鹤勇的电话号码时，却显示“空号”。

李荷云报了警。李荷云称，当晚12点左右，她在家里，听到母亲付碧香在院子里与赶来的民警和村干部争吵。随后，付碧香被带走。

无奈之下，李鹤云从后门逃出，到附近的山上过夜。

在4月21日与李荷勇的通话录音中，杨家山村村委会主任肖玉军称，不知道李荷勇被送往哪家医院。

据李荷云介绍，李荷勇与恩施州其他6名村民原计划于4月20日上访，他们7人均涉及土地等民事纠纷，败诉后均继续上诉。

司法文件显示，2020年8月，黄某兰所在的施工队为修建公路桥梁，砍伐并购买了8棵树木，并向谭某云支付了850元，之后又砍伐了一棵树并支付了费用。李某永称，砍伐的树木是他所有的，树木种植的土地由他承包经营。他将同村的黄某兰、谭某云告上法庭，要求赔偿4556元、停止侵权、归还土地。李某永一审、二审均败诉。2022年10月，他的再审申请被湖北省高级人民法院驳回。

事发当天，7个人正在商量买火车票的事，李合永认为，他们的层层上访是合法、合规的。

通话录音显示，4月20日晚，李荷永与朋友通电话称，村里本来说要带她去医院检查疥疮，结果却把她送进了精神病院，并让她帮忙通知家人。

李荷云称，4月22日，她到恩施州公安局询问，得知母亲付碧香也被送进华龙总医院精神科。随后，她多次去医院要求探望李荷云，但被告知入院后15天才能探望。

李荷勇被送进精神病院的当晚，他77岁的母亲付碧香也被村委会送进了精神病科“担任临时监护人”，被诊断为“精神分裂症”，住进了女子病房。

根据我国《精神卫生法》的规定，精神障碍住院治疗实行自愿性。患者实施了危害自身安全或者他人安全的行为，或者存在危害自身安全或者他人安全危险的，经其监护人同意，医疗机构应当为患者提供住院治疗。只有无家可归、乞讨的疑似精神障碍患者，且无法找到近亲属的，由当地民政等有关部门按照职责分工，送至医疗机构进行精神障碍诊断。

顾客否认曾接受过精神障碍筛查

5月6日，李鹤云终于被允许探望李鹤永。

15分钟的视频显示李河永很平静，他表示自己努力争取到向外界打电话的权利，让亲朋好友知道自己被送进精神病院。

“其实我没有（精神病），他们只是用一张照片（编者注：去年5月李荷勇被恩施市中心医院诊断为躁郁症的诊断证明书照片）证明我有精神病。”李荷勇要求李荷云向李先生的鉴定机构申请司法鉴定。

李鹤永鼓励李鹤云：“我们要相信法律，我们一定会赢……他们可以违法，但我们不能违法，这是我反复强调的。”

恩施市中心医院医务部提供的湖北省医疗机构门（急）诊一般病历记录显示，患者李荷勇，44岁，就诊时间为2023年5月8日，就诊医院为恩施市中心医院，就诊科室为“春国际行动”。病历记录显示，主诉为：情绪不稳定十余年；现病史：患者十年前出现情绪不稳定，情绪激动，话多，自觉能成功创业；无特殊病史；体格检查：能回答问题，思维自由，口齿伶俐，说话快，思路转换快，不易被打断，否认幻觉、妄想，两年前对他人有攻击行为；辅助检查结果为“无”。

当日，李荷勇被诊断患有“躁郁症”，建议加强监测、住院治疗。

澎湃新闻记者在恩施市中心医院医务部看到，每天被封存的病历厚达近十厘米。打开首页，会发现当地卫生部门组织开展精神障碍患者筛查的文件。第一张编号为“2023001”的病历属于李荷勇。

5月20日，澎湃新闻记者以家人的名义走访李荷勇，了解到该诊断证明是由农村筛查部门开具的。李荷勇称，自己对接受过精神障碍筛查没有任何记忆。

“没有让我签字，也没有告诉我诊断结果，什么都没有。从来没有人跟我沟通过病历上的事情。”李和勇强调。

5月21日，签署诊断证明的恩施市中心医院医师李建告诉澎湃新闻，当时恩施市中心医院负责屯堡乡，直接到村民家中确诊，筛查名单是村里上报的，因为是农村筛查，所以没有其他资料，只有病历记录和诊断证明。

李健原本是内科医师，2021年经过转岗、培训、考试合格后，取得神经卫生专业资格。李健称，筛查时没有做心理测量、辅助检查等，需要复查的时候，医院会做，这些量表也需要做。“筛查时可以确诊，但需要进一步复查。”对于“为何没有进一步复查”的问题，他没有回应。

当澎湃新闻记者询问病历记录上的“两年前袭击他人的行为”具体是什么意思时，李健表示，“好像是准备杀人之类的，具体记不清了。”病历记录不需要详细。

“以为创业就能成功”也是精神不正常的表现吗？李建说，当时李和永买了不少缝纫机，“说自己学会了做鞋，卖到世界各地，这是夸大其词，是妄想。”

很多村民觉得李荷勇看上去“挺正常”

根据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制定的《精神障碍诊疗指南（2020年版）》，双相情感障碍典型表现为心境高涨、精力旺盛、活动增多与心境低落、兴趣减退、精力减退、活动减少（抑郁）的反复或交替发作，可伴有幻觉、妄想或紧张症等精神病性症状以及强迫症、焦虑症症状，还可与代谢综合征、甲状腺功能障碍、多囊卵巢综合征、物质使用障碍、焦虑症、强迫症和人格障碍等共病。双相情感障碍具有患病率高、复发率高、致残率高、自杀率高、共病率高、年轻化、慢性化等特点。

相关诊疗标准明确，判断患者是否患有躁郁症需要综合评估，包括实验室检查、躁狂、轻躁狂、抑郁等量表的评估。

李和永购买的部分缝纫机设备

李鹤云介绍，李鹤永只读到小学四五年级，长大后到广东打工，因为一场劳资纠纷，二十几岁开始学法律。2020年疫情期间回到老家，买了一些缝纫机等设备，想开办一家鞋厂，但因资金等原因一直没开业。

李、勇夫妇家的房间里有些地方有蜘蛛网。

李荷永家的主屋由三间简易的瓦房组成。由于近一个月没有人回来，开放式的屋子里已经布满了蜘蛛网。主屋里摆放着六七台二手缝纫机，杂物乱七八糟地堆放着。

李鹤永刚回国时，二婆婆就劝说他，“我让他别太忙开厂，先把房子修好，老婆说我们一起干活，他不听，说我开厂了，老婆操心什么？”。

“他想建这个工厂，但我没听他说过要把鞋卖到世界各地。”李和永的二妈说，工厂最终没能开工，李和永压力很大，但精神上没有问题。

邻居A不愿对李荷永被送进精神病院的情况发表评论，称“谁也不想得罪谁”。

邻居B说，李荷勇和大多数村民都合不来，主要是性格问题，“简单来说就是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什么都知道。”不过，李荷勇精神状态很好。

邻居C说，李荷勇爱讲道理，跟他聊天容易生气，但精神上没有问题，李荷勇一心想把工厂办好，不让别人看不起自己。李荷勇很节俭，曾经捡过别人扔掉的病猪仔，养了三四年。这期间，村委会买来玉米面送到李荷勇堂姐家，堂姐每天帮李荷勇喂猪。

邻居D称，李荷勇说话“很有道理”，没觉得李荷勇脾气暴躁，“当初他说帮别人打官司的时候，我们都不太相信，都觉得他不太可能有什么学历。”

医院：不认为李荷勇存在危害他人的危险

与邻居不同，在李荷勇的带领下打官司的村民们，对李荷勇十分信服。

相比他们，李和勇确实对法律更加熟悉。2023年4月，李和勇开始指导别人打官司、写材料，甚至和别人一起和诉讼当事人、相关部门交涉。当月，李和勇在某单位和领导发生了不愉快的冲突，但他却保持冷静。这一幕让很多人印象深刻。

截至事发，李合勇已救助了约十名村民，不少人表示，他从不向村民要钱。

“这一年多我们经常见面，但我只请他吃过一顿饭，在小饭馆，他只让点两道素菜，我非要加一道荤菜，一共花了三四十元。”村民王某某说，他有个心愿，将来如果打赢了官司，就把心里的情意告诉李合永。

62岁的村民刘明翠说，最让她感动的是，自己曾多次申请查阅民事诉讼卷宗未果，后来，她拿着李荷勇找来的相关法律法规，终于找回了。

刘明翠说，李荷勇因为自己来取证，要求她赔偿200元误工费。李荷勇并不是每件案子都帮忙，他总是先要材料，研究一下有没有道理，有没有反转。没有法律依据的案子，他都会拒绝。家庭内部的一件小民事诉讼，他也拒绝了，觉得“一家人打官司，没必要”。

多位得到李荷勇帮助的村民强调，李荷勇没有精神病，思维清晰，“他信奉法律，总是告诉我们不要做违法的事情。”

华龙总医院精神科主任马和平明确表示，不认为李荷勇存在危害他人的危险，并一直强调，家属如果对李荷勇被送进精神病房有不满，应该到村委会去反映。

华龙医院涉及

村委会把李荷永母亲送进精神病院，担任临时监护人

村委会5月20日盖章的证明显示，有一名村民付碧香，77岁，由于家中无能承担监护责任的亲属，村委会作为临时监护人，自愿将付碧香送至恩施华龙综合医院治疗。

马和平边读边看：医院入院记录显示，村里有人和村干部反映，付碧香在村里行为精神异常，主要原因是与邻居不和，无缘无故与邻居吵架。在村里大喊大叫，骂人，经常晚上跑出去闲逛，酒醒后自己回家。他称村委会针对他家，不落实对他们家的政策，经常到村委会办公室闹事，说要投诉。在此期间，患者没有接受正规治疗。前两天，村干部带着医生到患者家中做精神鉴定，患者儿子情绪不稳定，行为冲动，有报复心理。村干部把患者儿子送到华龙总医院精神科做专科治疗，患者觉得村干部是想害她儿子。半夜12点左右，她拿着砍刀到村委会办公室门口，要求村干部把儿子接回来，并疯狂地用刀砍门和招牌，称办公室里有人不给她开门。之后村委会联系警方将她控制，并于今日凌晨1点将患者送到我们科室，以精神分裂症为由进行治疗。

李荷云称，事发当天下午，他和母亲一直在一起，直到母亲被带走，母亲也没有拿刀砸村委会办公室大门。另外，母亲走路都是拄着拐杖，到村委会门口一两公里，又是山路，走路要走好久。

多位村民向澎湃新闻表示，没有听说付碧香砸烂村委会办公室门的事情。

杨家山村委会

5月22日，澎湃新闻向恩施市警方询问，是否接到事发当晚村委会办公室大门被砸的消息，有没有相关监控录像？截至发稿时未得到回复。

22日晚，杨家山村委会一名村干部回应称，自己4月18日到李荷勇家，想给李荷勇母亲做精神障碍筛查，后双方发生争执，李荷勇“说要打我”，但并未实际动手。村主任肖玉军称，按照当地筛查规定，如果精神障碍患者行为过激或者做出威胁性的事情，就要进行干预，要求其到精神病院接受治疗。

对于“事发当晚，付碧香持刀砍砸村委会”，肖玉君称，村委会外有监控。但前述村干部提醒“当时天色已黑”，另一名女村干部则称监控系统“正在维修”。

李鹤云称，即便母亲真的被砍伤、殴打，按照精神卫生条例，对母亲进行治疗也需要监护人的同意。村委会在证明中写明母亲没有能够承担监护责任的亲属，这显然是不实之词。对此，马和平称，因为是村委会派人过来的，监护人已经换到村委会，所以李鹤云提出的复印病历、了解治疗方案的要求无法满足。

当事人称，他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

对于治疗费用问题，马和平称，自然是病人送谁来就解决。

恩施华龙总医院收费窗口工作人员介绍，截至5月22日，付碧香、李荷勇两人各自交了七八千元，预结算显示，医保报销后，两人还需各自交三四千元。

恩施市卫生局一名工作人员说，村委会送精神障碍患者去医院时，必须经过乡镇综治办同意后才能送走，否则后勤保障费用问题无法解决。

“我了解的政策是，恩施市去年发生过两起家人突然死亡的事件，所以这块管控得比较紧。有危险性、过激行为的(人员)，会被送往两个指定机构，一个是恩施华龙综合医院，一个是恩施复大精神病医院。”该工作人员说，资金来源于民政、医保、保险公司三个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