坍塌居民楼遇难者曾反映快成危房，安徽铜陵一小区 48 号楼坍塌致 4 死 1 伤，事发时 5 人失联

48号楼倒塌时，李光娟不在家。

直到她得知消息，赶回小区，才隔着人群，紧张地朝自己家的方向望去——49号楼，距离48号楼只有几十米，确认房屋完好后，她才松了一口气。

连续几天的强降雨，导致李光娟家的墙面开始漏水，她也开始“习惯了”。

谁也没有想到，崩塌会发生得如此突然。

在市区经营餐馆的周跃家住48号楼倒塌一侧，事发时，他和妻子、父亲正在店里忙碌，孩子一大早就要送去幼儿园，母亲在附近打零工，一家五口就这样躲过了这场灾难。

但一些邻居就没那么幸运了。

5月27日13时40分左右，安徽省铜陵市大同镇龙园小区48号楼一侧楼体倒塌，5人失踪。经全力搜救，5名失踪人员全部找到，其中4人确认死亡，一名12岁女孩正在全力救治。

多位居民向澎湃新闻证实，此前失联的5人分别是：二楼一名81岁老人、三楼一名中年男子、五楼一家三口。

斜坡上的房子

地处长江支流上的大同镇，因水而兴，当地人民对龙舟运动同样有着特殊的期待与喜爱。

6月份，安徽省龙舟赛将在大同举行。连日来，龙园小区附近的训练基地锣鼓声不断。

林曦的家就在龙园小区对面，她每天都要路过小区买菜、接孩子。

事发时，林曦正在送儿子上学，突然听到有人喊“楼塌了”，等她回过神来，发现龙园小区48栋楼只剩下一半了。

警车和救护车的声音盖过了龙舟队的鼓声，等林夕走近仔细一看，才发现48号楼西侧已经几乎全部倒塌，露出了底色。“完全是倒​​塌了，倒塌的那一侧比另一侧还高不到一层楼。它不像是框架结构的房子，倒塌了会慢慢倾斜，有支撑。”

直到当天晚上，林曦才得知，此次事故的唯一幸存者，12岁的女孩晓晓，是她儿子大同小学的同学，而她的父母已在此次事故中丧生。

“儿子说：‘妈妈，你经常见到这个同学，他放学后经常和我们一起在社区健身广场玩。’”

回想起先前的一幕幕，林夕突然觉得有些茫然。

社区居民张欣告诉记者，48号楼于2001年建成，为一栋依坡而建的独栋建筑，东边较高，西边较低，因地形原因，西边还加建了一层地下室。房屋共五层，有一部电梯，两户人家。此次倒塌的是西边，共五户人家。

雨中倒塌的房屋

为何会突然崩塌？

27日晚，铜陵市应急管理局局长刘武接受采访时表示，48号楼为砖混结构，事故发生后，专家对现场情况进行了初步分析。由于前几天铜陵市出现了强降雨，24小时降雨量达163.7毫米，专家推断，强降雨造成的浸水可能对房屋地基造成了影响，这或许是导致事故发生的原因。

据铜陵气象台发布信息，5月24日以来，气象台已多次发布强对流黄色预警信号，26日又将暴雨蓝色预警信号改为暴雨橙色预警信号。

有居民告诉澎湃新闻，事故发生当天上午，有居民向居民小组的社区干部反映，因降雨，家中出现漏水现象。

但李光娟和林曦告诉记者，大同镇每年都会有这样规模的降雨，很难相信一栋建了23年的建筑，仅仅因为一场雨就倒塌了。

苏州某设计院建筑师张益新告诉澎湃新闻，砖混结构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建筑结构的主流选择，使用年限为30至50年，但因其局限性、抗震性差、浪费资源等问题，已逐渐退出市场。

“仅凭现场照片无法对事故原因下结论，即使是装配式砖混结构，房屋也有20多年的历史了，尚未达到使用年限上限。”专业从事建筑加固行业多年的耿庆振告诉澎湃新闻，房屋倒塌原因往往比较复杂，要考虑地基情况、施工标准，以及业主后期装修过程中承重墙的损坏等因素。

对于降雨是否是事故原因，刘武表示，要等事故调查清楚后才能最终认定。

据央视新闻报道，龙园小区48号楼承建商已被公安机关控制。张益新告诉澎湃新闻，一般来说，楼房倒塌事故的责任涉及多方，包括建设单位、勘察单位、施工单位、设计单位、监理单位等，而各方的责任需要根据具体相关部门的最终调查结果来确定。

三年前受害者的公开呼吁

李光娟和张欣均表示，由于龙园小区没有物业公司，房屋的安全和维护一直存在欠缺。

不少居民向社区、镇政府反映住房安全问题，但最终并未得到任何处理。

澎湃新闻注意到，铜陵郊区人民政府网站“领导信箱”专栏曾在2021年公开回复过龙园社区居民吴先生的留言，但相关网页内容已于今年5月28日被删除。

吴先生在留言中代表尚未进行旧小区改造的居民表示：龙园小区未纳入2021年铜陵市旧小区改造项目，龙园小区房屋全部为预制板，开发商偷工减料，房屋破旧，屋顶水泥瓦开裂，房屋漏水，外墙脱落，红砖显露，几乎属于危房，有时水泥脱落……楼下的草到春天长得比人还高，也没人打扫……

对此，大同镇政府回复称，经过前次龙园小区改造项目，整体环境得到很大改善。2020年大同镇积极申报老旧小区改造项目，但2021年公示的老旧小区改造计划中并未列入大同镇，将继续向上级申报改造项目。

对于龙园小区建筑安全问题，5月28日，澎湃新闻致电铜陵郊区人民政府副区长、大通镇党委书记朱宁，朱宁表示不清楚相关信息。

5月29日，澎湃新闻记者从吴先生亲属处证实，吴先生是此次事故的遇难者之一，也是唯一幸存者晓晓的父亲。

该亲属告诉澎湃新闻，吴先生是其侄子的丈夫，一家人住在龙园小区西侧48号楼5层。吴先生夫妇在此次塌方中不幸遇难，其女儿晓晓虽然获救，但伤势严重，双腿膝盖以下已被截肢，目前仍在医院ICU病房，尚未度过危险期。

然而，吴先生生前期盼的老旧小区改造，却并没有解决令他担忧的住房安全问题。

澎湃新闻从多位龙园社区居民处了解到，龙园社区曾在2017年至2022年期间分批实施“老旧小区改造”，但此次改造仅是对道路拓宽、房屋外墙粉刷，并未采取任何对房屋结构进行加固修缮的措施。

“我们（49号楼）在48号楼之前就进行了改造，但只是粉刷了外墙，我们屋顶瓦片开裂、墙面渗水、脱落等问题，当时都反映给施工方了，但他们却说不属于改造范围，没有处理。”李光娟告诉记者，49号楼和48号楼都是2022年同一批改造的老旧小区。

政府实施的老旧小区改造为何未能消除住房安全隐患？5月28日，铜陵市住房和城乡建设局一名工作人员在接受现代快报采访时表示，他们此前确实对老旧小区进行过改造，但老旧小区改造不等于危房改造，因此不能说当初的专项行动存在什么不合理的情况。

澎湃新闻查阅2022年4月20日在铜陵市人民政府网站发布的城郊老旧小区改造招标公告发现，大同龙园小区三组团被列入改造计划，但建设内容中并不包括对建筑结构的维修工程。

耿清珍说，现在装配式结构房屋加固技术已经比较成熟，但真正应该落实的，是定期对老旧房屋的安全性进行检查，发现问题及时整改。

张益新说，城中村自建房、老旧小区还大量存在，国家在老旧小区改造上也投入了大量资金，但对于遗留的问题，比如自建房的加固、老旧小区危房的处理，无论是加固还是拆除，都需要有完善的处理机制。

难以离开的家

铜陵地处长江下游，由于大通镇江心岛易受洪涝灾害影响，当地政府于1998年启动“移民建镇”工程。郊区政府官网显示，截至2015年，大通镇已组织实施了“移民建镇”一期、二期、三期、四期工程。

响应移民建镇号召，不少原居住在河月洲、铁帽洲等长江岛屿的居民纷纷迁入龙园社区。

居民张欣说，龙园小区最早是单位分配住房，后来开发商在空置土地上建起了几套商品房。小区共有70多栋楼，户型、朝向、面积各不相同。在如此复杂的产权关系下，小区管理并不规范，受访的很多居民都无法准确说出开发商的名字和小区的整体情况。

澎湃新闻记者了解到，龙园小区不少居民至今未办房产证。李光娟告诉澎湃新闻，2015年她从别人手里买了一套龙园小区的二手房，但交易时对方只给她提供了纸质购房协议，这么多年她也没能办到房产证。“我们小区很多房子都是这种情况下私人业主建的。”

即使面临无产权证、住房安全等风险，龙园小区仍然是很多人难以离开的家。

“买房子再装修花了30多万元。”李光娟说，现在龙园社区居住的大多是老年人，二手房每平方米价格都在2000多元，基本维持了她买时的价格水平。

“能买得起的都进城买房了。”林曦告诉记者，龙园小区居住的大多是老人，房价和房租比城里低一半以上。再加上当地人均工资只有两三千元，想买得起好一点的房子很难。晓晓的妈妈是全职家庭主妇，爸爸出去打工养家，他们家境很普通。

“我们没有想到他们居住的环境这么差，安全得不到保障。他们原本在河岳洲有房子，后来因为移民安置和女儿上学等原因搬到了龙园小区。”受害人家属吴先生告诉澎湃新闻。

此次事故倒塌的不仅仅是48栋半的建筑，更是龙园社区居民对家园安全的信心。

27、28日，李光娟和丈夫在龙园小区里来回踱步，不敢在屋里久留。“只有48号楼另一边的居民搬迁完毕，其他楼还没搬迁完，我已经两个晚上没睡好觉了。”

事发第二天，铜陵市政府召开党组会议，铜陵市委副书记、市长孔涛要求，守住安全生产底线，迅速在全市范围内开展自建房、老旧房屋安全隐患排查。

29日上午，工作人员敲开李光娟家的门，告知她要检查房屋受损情况。

（应受访者要求，李光娟、林曦、周悦、肖潇、张欣为化名）